互聯網專家談工業互聯網，有點像說書人講歷史：似乎有道理、聽著很熱鬧，其實難落地。但懂工業的人，又往往說不清楚對互聯網的需求。何麟生先生是極少數的例外。
70多年前，何老畢業于南京中央大學。此后一直在工廠從事技術和管理工作。70年代末，他從鞍鋼副廠長的位置上調入寶鋼，領導了寶鋼的自動化和信息化建設。作為我國制造業信息化的開拓者，他靠著自己的實踐和思考，把很多問題想清楚了。80年代寶鋼建設時期，他提出“數據不落地”的要求。何老在世時，曾多次對筆者說：“這與工業互聯網的思想是一致的”。
“數據不落地”就是數據的采集和處理，盡量不經過人的干涉。何老為什么強調排除人的干涉呢？因為人的反應遲鈍、人會出錯、人會有私心、人類不適合長期從事單調而又重復的勞動。這些都不利于科學決策。
推進工業互聯網時，最關鍵的問題其實是發現有價值的工作。機器決策本質上就四類優勢：不會出錯、算得更優、時間耽擱最少、節省人力。所以，我們可以從業務角度去發現機會：哪些地方的工作容易出錯、哪些地方不容易算好、哪些地方容易忙中出錯、哪些地方決策效率低、哪些地方可以減少人的麻煩。這四個優勢的發揮，有背景需求也有條件需求。
技術的背景需求是：問題越是復雜、對實時性的要求越高，技術的優勢就越大。比如，在多方協作的場景，綜合優化的場景就會多、提高協作效率的機會就會多；再如，問題復雜后，人出錯的概率就大。由此可知：復雜系統的協同、高質量要求、高度自動化的工業系統，技術能夠發揮的作用往往越大。寶鋼在80年代推進“按訂單組織生產”，其實就是為技術的應用創造了條件。反之，對一些簡單的場景，工業互聯網發揮作用的空間就少。
技術的條件是：數據采集和傳輸完整、準確、及時，計算機具有足夠的計算能力。如果信息的輸入不完整、計算所需要的信息不足，計算機就無法做出決策。互聯網和數字化技術的一個重要作用，是通過不同系統的信息集成，讓計算機能夠獲得決策所需的完整信息，并及時做出決策。很多應用的決策算法簡單、價值巨大，但獲得完整的信息卻很難。很多信息，人類可以通過眼睛、通過打電話獲得，但機器卻不容易獲得。這是推進工業互聯網的主要難點之一。這個問題不解決，應用技術的場景和機會就大大減少。另外，工業現場的干擾嚴重，有時會影響決策的效果甚至會帶來危害。
何老很早就意識到：日本人把不同的計算機系統連起來了。連接起來，才能及時、準確地獲得完整的信息，才能消除決策中的斷點，才能促進機器參與的決策，才能有力地推進“數據不落地”。但日本人不愿意強調這件事、也不愿意把技術引進到中國。何老慧眼識珠，提出引進的要求時，日本人開出了天價：“四億美金”。在我的印象中，當時國家的外匯儲備也只有十幾億美元。
工業互聯網的應用場景往往比商業互聯網復雜得多。我們注意到：網約車是車和人的對接，是兩類要素的對接；外賣是飯店、食客和快遞小哥的對接，是三類要素的對接。工業護理網連接多少類要素呢？那就很難說了：能源系統可能涉及到生產、設備、質量、能源等多方面的要素，而設備的屬性各不相同。在商業互聯網的場景下，對象的屬性和連接方式變化較小；但工業系統的屬性是時刻變化的、連接方式變化也是常態，好的算法必須考慮應對系統屬性和連接方式的變化。在商業互聯網場景下，計算錯誤、延遲和信息泄露會導致損失，但損失相對較小；在工業互聯網的場景下，計算錯誤、延遲和信息安全問題可能導致機毀人亡的巨大損失。商業互聯網的做法，很容易從一個地方復制到另外一個地方；工業對象的個性化強，工業互聯網的復制就不那么簡單了。這種差別，嚴重影響工業互聯網的商業價值。
諸葛亮說：欲得其利先知其弊。同樣，促進工業互聯網的發展，必須先理解應用的難處。
作者：郭朝暉，工業自動化博士、教授級高工，專注于工業數字化轉型及技術創新研究領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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